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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的倫理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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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的倫理意蘊
內容摘要:歐里庇得斯的悲劇《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圍繞着伊菲格涅亞是否應該被獻祭這一倫理結,通過阿伽門農、墨涅拉俄斯、克呂泰涅斯特拉、伊菲格涅亞等的相關表現,表達了對義務、責任、名譽、生命等的思考,從而說明了當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發生衝突時,理智必須戰勝情感,個人利益要服從於集體利益。對伊菲格涅亞形象的塑造,不僅是歐里庇得斯悲劇對女性同情主題的再現和延伸,更是以人性化的真實描寫,歌頌了這位純潔少女的高尚情操,讚美了集體利益高於一切的美好品格。
  關鍵詞:歐里庇得斯 《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 倫理結 個人利益 集體利益

  歐里庇得斯的悲劇《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上演於公元前405年。在這部悲劇中,歐里庇得斯沿襲了傳統題材,塑造出栩栩如生、個性鮮明的人物。故事發生的背景是特洛伊戰爭,阿伽門農率領希臘大軍來到奧利斯海灣,海風全息,戰船無法繼續前行,預言家卡爾卡斯認爲只有把阿伽門農的女兒伊菲格涅亞獻祭給月神阿爾忒彌斯,才能確保希臘軍隊繼續前行,倫理結由此產生。歐里庇得斯在該劇作中圍繞着伊菲格涅亞是否應該獻祭這一倫理結(即矛盾衝突的焦點),反映了阿伽門農、墨涅拉俄斯、克呂泰涅斯特拉、伊菲格涅亞等對這一問題的認識,表現了古希臘人對生活和生命的熱愛。尤其是對伊菲格涅亞形象的塑造,不僅是歐里庇得斯一直以來對女性同情主題的再現和延伸,他更是以人性化的真實描寫,歌頌了這位純潔少女的高尚情操,讚美了爲維護集體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的美好品格。
  
  一、阿伽門農:集體利益高於兒女親情
  
  一邊是希臘聯軍能否繼續前行,一邊是女兒性命能否保存,阿伽門農陷入了兩難選擇的困境。作爲統帥,他有責任帶領大家克服障礙繼續前進。作爲父親,他有義務確保女兒生命的安全。在困境面前,他的首要選擇是——維護集體利益,犧牲女兒的生命。他採取了欺騙手段,派人送給居住在密刻奈的克呂泰涅斯特拉一封信,叫她把女兒送到奧利斯去和阿喀琉斯結婚。應該說,阿伽門農對女兒的愛也是神聖的,作爲父親,保護女兒是他的職責,他不能眼看着女兒年輕的生命就此逝去。所以,當伊菲格涅亞母女快要到來時,阿伽門農非常懊悔當初的決定,他又寫了一封信讓老僕人祕密送給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希望她們母女不要到奧利斯來。
  在伊菲革涅亞是否獻祭這個倫理結上,阿伽門農首先表現了作爲聯軍統帥的責任感。當兒女親情與希臘聯軍的集體利益發生衝突時,他以維護集體利益爲重,這是古希臘時代英雄倫理的特點之一。但是,作爲父親,阿伽門農疼愛女兒、保護女兒的表現合乎親情倫理的要求,所以在某種特殊的境遇中,對兒女親情的捍衛代替了對集體利益的維護,是符合生活真實的,這也是歐里庇得斯對阿伽門農形象刻畫的特別之處。正如萊辛在《漢堡劇評》中指出的:“認識人,認識我們自己,關心我們的感情,探討和熱愛自然界裏一切最平坦、最簡便的道路,按照目的判斷每一個事物,這些使歐里庇得斯能夠成爲首屈一指的人物”(轉引自陳洪文水建馥116)。在伊菲革涅亞獻祭這件事上,歐里庇得斯還原了一個父親的自然本性——保護女兒的性命超越了一切。雖然集體的利益大於一切,但集體的發展是爲了確保每一個個體更加幸福安寧地生活,阿伽門農保護女兒的思想是人的自然感情,作爲聯軍統帥的英勇是英雄的行爲,二者結合在一起,才形成了一個人性化的真實可感的英雄。作者通過阿伽門農對女兒的保護,再現了一個生活中愛護兒女的慈父形象,雖然他自己說這樣做是“昏迷了”,但他還是催促老僕人抓緊時間送信,以免她母女先行一步到達奧利斯。
  在老僕人奉命送第二封信時,不巧遇到了墨涅拉俄斯,他搶到了密信而且閱讀了信的內容。墨涅拉俄斯指責阿伽門農意志不堅定,爲了女兒竟然對朋友們不忠誠,要犧牲全體希臘人的利益。阿伽門農的回答是:“我不想去殺我的兒女,……使我日夜在眼淚中煎熬,因爲我對於所生的女兒做了這種無法不道德事情”(249)。而且他明確地告訴墨涅拉俄斯,“我和你同具有那理性,不同具有那狂病”(250)。也就是說,作出救護女兒的決定,不是一時的感情衝動,而是理智思考的結果,因爲全體希臘軍人出征特洛伊的目的是爲墨涅拉俄斯奪回他的妻子海倫,而海倫的出走是墨涅拉俄斯自己“管制得很不好”造成的,墨涅拉俄斯不能因爲一己之私利而讓全體希臘軍人受罪,這樣做是不義的。在這裏,阿伽門農不僅展示了因墨涅拉俄斯的一己之怨帶來了希臘全體人民的飽受戰爭之痛苦,也對獻祭生命的必然性——根據衆神的意願——表示懊悔,也正因如此,才能展現出他內心深處對生命的尊重。
  當妻子帶着女兒來到軍營時,面對一切還矇在鼓裏的她們母女,阿伽門農更加痛苦不安:“我將對我的妻子說什麼呢?怎樣地接待她呢?用了什麼面目和她相見呢?……她跟了女兒前來,給她辦理婚事,盡她最親愛的職務,卻在這裏發現我的壞事!”(251)這時,身爲聯軍統帥的他,心裏只有女兒。但是,他畢竟是個英雄,所以,痛定思痛後的阿伽門農,認爲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們現在已落在運命的必然當中,須得來做殺害女兒的血腥的事了”(253)。
  在獻祭女兒之前,阿伽門農做了周密的佈置,但祕密還是被揭穿了。在將要獻祭女兒時,他也是理智的,充分顯示了他作爲聯軍統帥的品質——保證全體希臘人利益的責任和義務高於對女兒性命的維護。他對妻女的解釋是:“我愛着我的子女,知道什麼應是哀憐,什麼是不,要不然我是發了狂。……孩子,這不是墨涅拉俄斯在役使我。我也不是隨從他的意思,但這乃是希臘,爲了它須得犧牲你的,不管我願意不願意”(279)。在這裏,歐里庇得斯借阿伽門農的最終選擇,表現了對英雄倫理的認識。英雄倫理驅使着阿伽門農殺害無辜而把女兒的生命獻於神聖的祭壇上,女兒年輕的生命在一定意義上成了他維護集體利益的工具。
  阿伽門農保護希臘的利益與保護女兒生命是一致的,在英雄倫理和親情倫理上,都是責任和義務的體現。但是,當集體利益和親情利益發生衝突時,只有捨棄親情利益,維護集體利益。阿伽門農最後下決心獻祭女兒時,與其說是聽從於命運的安排,不如說是對英雄倫理以及由此形成的倫理秩序的一種自覺捍衛,而這種捍衛,也再次彰顯了阿伽門農作爲聯軍統帥所具備的人格魅力。
  
  二、墨涅拉俄斯:得失的錯覺與糾正
  
  如果說阿伽門農在伊菲革涅亞獻祭這件事上表現了英雄倫理崇高的一面,那麼,歐里庇得斯借墨涅拉俄斯在此事上得失的糾正,說明了在自我利益與他者利益發生衝突時,保全他者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是英雄倫理的另一種內涵體現。
  墨涅拉俄斯是伊菲革涅亞的叔叔,參與了伊菲革涅亞獻祭的策劃。悲劇開始時,他憤怒於阿伽門農竟然爲了自己家庭的利益而忘卻了統帥應有的職責,斥責他置希臘利益而不顧、一心只考慮自己和女兒的安危。但是,正如阿伽門農所指出的,此時的墨涅拉俄斯非常自私,他只想憑藉全體希臘軍人的努力奪回海倫。因爲他“想要有一個容貌齊整的女人抱在懷裏,便把思慮和名譽都拋棄了”(249)。阿伽門農還進一步指出了墨涅拉俄斯的錯誤:“你
丟掉了一個壞妻子,正是神所給與你的好運,你卻想要把她找回來”(249)。也就是說,墨涅拉俄斯堅持阿伽門農把自己的女兒作爲獻祭品,並非是爲全體希臘人着想,而是借全體希臘人曾經在海倫結婚之事上的盟誓來實現自己的利益——奪回海倫。
  當伊菲格涅亞母女來到奧利斯後,聽了阿伽門農的絕望哀嘆,墨涅拉俄斯明白了獻祭與自己利益得失的關係,他糾正了曾經的錯誤判斷,感情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阻止阿伽門農獻祭女兒:“我現在站在你的地位上,我勸你不要殺你的孩兒,也不要把我的利益看得比你的重要。因爲這是不正當的,你在哀嘆,我卻是快樂,你的孩子去死,我的卻見着陽光。……你的女孩兒與海倫有什麼系呀?你叫軍隊解散,離開奧利斯吧!,,(252)他終於明白了一個父親要保護女兒性命是出於自然意義上的骨肉親情。同時,他還認爲兄弟感情大於夫妻情意:“我想要結婚,我不能去找一個別的中選的妻子麼?我卻來失掉一個弟兄,這我所最不該失掉的,去得來海倫,將惡來與善交換麼?”(252)他甚至出主意要把那個預言家卡爾卡斯殺死。
  矛盾衝突的任何一方必須帶有理想的因素,這些因素與永恆的宗教和倫理有關,名譽、地位、價值等在有效程度上是不同的,但必須符合理性。從家庭和個人利益角度看,墨涅拉俄斯借希臘全軍的利益奪回妻子海倫,是正當的,但是這一利益的實現卻要以伊菲格涅亞的性命爲代價,也就是說,他的自我利益的實現是以損害他者利益爲前提的,是建立在一個父親失去女兒、一個家庭不完整的基礎上的,這顯然是不合理的。究竟是奪回妻子海倫和自己團圓,還是保護伊菲格涅亞的性命安全,墨涅拉俄斯選擇了後者。他的這一選擇,也是英雄倫理的表現,彰顯了英雄時代英雄的性格特點和高貴品質。正如黑格爾指出的:“在英雄時代的情況裏,主體既然和他的全部意志、行動和成就直接聯繫在一起,所以他也要對他的行爲的後果負完全的責任”(黑格爾,《美學》240)。如果不顧一切後果去奪回海倫和自己團圓,那麼墨涅拉俄斯勢必陷入一種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帶來的懲罰中。
  當個人的利益和他者的利益發生衝突時,捨棄個人利益而保全他者的利益,歐里庇得斯藉此顯示了他所着力歌頌的英雄品格的高貴,而墨涅拉俄斯曾經爲了捍衛自己的利益而做出過不理智的事情,正因爲他的刻意捍衛自己的利益,也表明了這一人物性格的真實性——在危機面前,自我保護及對自我利益的捍衛是人的一種自然的本能欲求。但後來他轉變了,爲保全伊菲格涅亞的生命,寧願失去妻子海倫。所以他依然不失爲一個真正的英雄,作者也借歌隊的唱詞表達了這一認識:“你高貴大方,配得上坦塔羅斯,那宙斯的兒子,你沒有辱沒了你的先人”(253)。
  
  三、克呂泰涅斯特拉——用智慧堅守親情倫理
  
  作爲伊菲革涅亞的母親,克呂泰涅斯特拉本是懷着滿心歡喜奉丈夫阿伽門農之命送女兒去和阿喀琉斯結婚的。來到奧利斯後,她首先關注的就是女兒將要嫁的男人的出身經歷,當得知阿喀琉斯是神的子孫後,她更加期待着女兒婚禮的到來,雖然阿伽門農已經多次暗示伊菲格涅亞和克呂泰涅斯特拉,伊菲格涅亞將會和他們永久分離,但興奮中的她全然沒有聽懂阿伽門農的話,只是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婚禮的喜悅中。
  戰船已經停留在奧利斯海灣多日,阿喀琉斯代表衆將士來詢問阿伽門農何時出發,克呂泰涅斯特拉因爲對女兒婚禮期待的興奮,聽到阿喀琉斯的聲音就從軍帳裏走了出來,以未來岳母的身份要求阿喀琉斯握着自己的右手。阿喀琉斯茫然不解,拒絕握手。克呂泰涅斯特拉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憑她王后的身份,讓阿喀琉斯認爲是自己在撒謊,而且還竟然替女兒向別人求婚。正當她感到無地自容時,老僕前來揭穿了事實真相。
  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聰明在於,在即將到來的危機面前,她適時地把阿基琉斯變成了共同應對災禍的同盟者。她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使阿伽門農無法冷靜:“他們要殺害我的女兒,卻用了和你結婚的話去騙他”(268)。這句話對阿喀琉斯來說有雙重的打擊:一是阿喀琉斯是阿伽門農等人利用的工具,二是伊菲格涅亞如果被殺害,阿喀琉斯也有責任,因爲大家都知道她們母女是奔着和阿喀琉斯結婚的目的來到奧利斯的,而這將是對阿喀琉斯名譽的最大傷害。對於阿喀琉斯這樣的英雄來說,名譽就是一切,所以,他必然要和伊菲格涅亞母女一起去面對這件事。
  當知道獻祭女兒是必然時,克呂泰涅斯特拉爲了保護女兒的性命,不顧一切跪在阿喀琉斯面前,以更加哀切的語言來懇求他救護自己的女兒:“啊,女神的兒子啊,請你保護在這不幸中的我,和那說是你新娘的人,那時虛假的,但總是那麼說過的!我是爲了你把她戴上花冠,帶她來做新娘的,現在卻是帶她來就宰呀!這非難將要歸於你,爲了你沒有救得她,因爲即使你不曾和她結婚,可是至少你是被叫做這不幸的閨女的親愛的丈夫”(268)。她的這一番話,更加強調了阿喀琉斯和伊菲格涅亞即將被獻祭的關係,充分說明了阿喀琉斯無法逃避應該擔負的責任,甚至有威脅的意味:如果伊菲格涅亞被獻祭了,那麼阿喀琉斯也是間接的責任者,更重要的是,如果阿喀琉斯不去救護伊菲格涅亞,這將使阿喀琉斯將來蒙受着因此而帶來的非難:一個丈夫——即使是名義上的——卻任憑妻子的生命被別人奪去,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大家會鄙視他的。
  在利用阿喀琉斯救護女兒這一情節中,充分顯示了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聰明機智。她善於察言觀勢,巧妙地利用當時男性無比珍視名譽和尊嚴的特點,在危機面前,爲自己找到了強有力的同盟者,使得救護女兒成爲了可能。
  
  四、阿喀琉斯——倫理身份的被利用與名譽的捍衛
  
  阿喀琉斯和伊菲革涅亞原本沒有任何關係,在悲劇中也並非主要人物,但他卻是伊菲革涅亞被獻祭這一倫理結形成的條件和化解的鑰匙。在獻祭這件事情上,作者對他的刻畫,既體現了古希臘時代英雄的特質。
  阿伽門農等之所以哄騙克呂泰涅斯特拉母女說是來奧利斯和阿喀琉斯結婚,就是利用了阿喀琉斯的倫理身份。首先,阿喀琉斯是帕琉斯和女神忒提斯的兒子,出身高貴;其次,阿喀琉斯是希臘聯軍中重要的將領,地位非凡。這足以使克呂泰涅斯特拉心甘情願地把女兒送到奧利斯來。所以,在她們母女來到奧利斯之前,阿喀琉斯是被利用的工具,阿伽門農並沒有就此事徵求過他的意見,這也是對他的不尊重。但是,恰恰也就是因爲他,將要帶來少女的血祭。他的存在,爲倫理結的形成提供了條件,雖然他是無辜的。
  當克呂泰涅斯特拉母女來到奧利斯後,與克呂泰涅斯特拉的相見,才使阿喀琉斯知道了自己的名譽被侵犯,他發誓要保護伊菲格涅亞的性命,其實在更大程度上也是爲了捍衛自己的名譽:“我的名字將要殺了你的女兒,雖然它沒有舉起鋼刀。你的丈夫是這事的原因,可是我的身名也不得乾淨,若是因了我和我的婚事的緣故,使這閨女滅亡了,忍受着那不可堪的苦難,和不可信地冤曲的侮辱。那麼我將是阿耳戈斯人中最卑劣的一個漢子”(269)。
  爲了實現救護伊菲格涅亞的目的,悲劇中的阿喀琉斯既是血性的英雄,也不缺乏深思熟慮的細緻,這和《荷馬史詩》中阿喀琉斯的魯莽率性有了較大的不同。雖然答應了克呂泰涅 斯特拉,但他又讓她先去請求阿伽門農,使其放棄獻祭女兒,這樣做如果成功了,將會一舉兩得:“因爲倘若他聽了你的請求,我就不必作了,這樣就可以保全了她。我也可以對於朋友顯更要好,軍隊方面也不會非難我,若是我辦成了這事憑了道理,不是用的強力”(246)。在這一週密的安排中,顯示了阿喀琉斯捍衛名譽大於挽救伊菲格涅亞生命的意圖。
  對阿喀琉斯來說,救護伊菲格涅亞並非是自己必須的責任,因爲他沒有參與哄騙她們母女的計劃,他也是受害者。但是,如果逃避,伊菲格涅亞的死亡將與自己難逃干係,因爲大家都將會知道她們母女來奧利斯的目的不是爲了來獻祭,而是爲了和他結婚。如果直接和阿伽門農兵刃相見,將會使軍隊方面非難他。所以,他就安排克呂泰涅斯特拉先去請求阿伽門農,如果請求成功,那麼將皆大歡喜:既保全了伊菲格涅亞的性命,也保全了自己的名譽。如果請求不成功,他就必然會實現自己的誓言,以武力去救護伊菲格涅亞。
  獻祭的時刻即將到來,希臘軍人也都知道了伊菲革涅亞的事情,這時的阿喀琉斯,面臨着更大的壓力,一邊是衆將士對他的責罵,說他做了婚姻的奴隸,要用石頭砸死他;另一邊是已經對克呂泰涅斯特拉做過的承諾。雖然阿喀琉斯承認自己“被那叫囂所壓倒了”,在強大的壓力面前,他表現了英雄無所畏懼的品質,告訴克呂泰涅斯特拉“我還將幫助你”。當伊菲革涅亞明確表示爲了希臘的利益,她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時,阿喀琉斯爲她的深明大義所感動:“我看你那是高貴的性質,更是熱望想得你做我的妻室。你注意,因爲我情願幫助你,帶你到我的家裏去。憑了忒提斯說,我如不去同達那俄斯人戰鬥救你下,我將怎麼地懊喪呀”(284)。
  古希臘人珍視名譽勝過生命,他們不是用善惡苦樂的倫理觀去考慮人生,而是特別關注自己的尊嚴,關注自己的行爲是否具有神的品行或具有神一樣的高貴氣派。面對伊菲革涅亞即將被獻祭而失去生命這一現實問題,阿喀琉斯已不僅僅只是戰場上那個所向披靡、英勇無畏的將領,而是一個善於思考的智者。他的言行實現了維護個人名譽和救助他者生命的雙贏。
  
  五、伊菲格涅亞——生死考驗面前的英雄
  
  伊菲格涅亞懷着甜蜜的嚮往和母親一起來奧利斯和阿喀琉斯完婚,但等待她的卻是以青春的生命獻祭於女神阿爾忒彌斯。阿爾忒彌斯的存在,“反映出女性神靈的統治作用、主宰作用和女性的勢力與智慧”(唐珍50)。但是現實社會中處於父權制背景下的女性卻居於弱勢地位,表現爲依附與屈從。歐里庇得斯通過伊菲革涅亞對待獻祭前後態度的不同,還原了女性應有的價值和力量。在伊菲革涅亞的形象刻畫中,體現了“集體利益大於個人的一切”的時代倫理觀,她是作者集中力量歌頌的具有高貴品格的人物。
  歐里庇得斯對伊菲革涅亞性格的刻畫是本劇中最爲引人注目的地方。亞里士多德認爲悲劇的人物性格必須一致,他在《詩學》中指出:“即使詩人所摹仿的人物‘性格’不一致,而這種不一致的‘性格’又是固定了的,也必須寓一致於不一致的‘性格’中。……不一致的“性格”,可舉《伊菲革涅亞在奧利斯》中伊菲革涅亞的‘性格’爲例——請求免死的伊菲革涅亞與後來的伊菲革涅亞一點也不相合”(40-41)。亞里士多德認爲歐里庇得斯的刻畫是不符合人物性格前後一致的要求的。正因爲歐里庇得斯是按照人本來的樣子來描寫,本劇中伊菲革涅亞形象性格的前後不一致,恰恰反映了人性的真實因素,也是歐里庇得斯超越同時代悲劇詩人的表現。
  得知獻祭的真相後,伊菲革涅亞最初的想法是,獻祭等於死亡,她訴說着生活的甜美,恐怖地畏縮,發出了絕望的呼號:“帕里斯與海倫的婚姻與我有什麼關係?父親,爲什麼他來了就是我的滅亡呢?請你看我,只看一眼,再給我一個親吻吧……你憐恕我,可憐我的青春吧!看得到那陽光,這對於凡人是多麼甜美的事呀,那地下的生活全是虛空,誰有禱告想死的人便是發狂的人。惡活勝似好死呀!”(278-279)伊菲革涅亞畏懼死亡的態度,是真實人性的表現,也是古希臘人熱愛生命的人生觀表現。生命的價值雖然無法衡量,所有的生命雖然都將逝去,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因爲他人的死而使自己的活着得到補償,但是每一個生命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權利。敬畏生命,熱愛生命,是古希臘人生命倫理的重要體現。《荷馬史詩》裏描寫俄底修斯見到阿喀琉斯的鬼魂,對他訴苦說,他寧願活在世間做傭工,和沒有土地的窮人住着,也比在冥土統治着死者好。但是古希臘人又愛家鄉和祖國,重名譽,當意識到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衝突時,對於死又看得很輕了,伊菲革涅亞態度後來的變化,就是這個原因。
  伊菲革涅亞的獻祭,並非是阿伽門農或其他人的意圖,而是天神的旨意。雖然阿伽門農是聯軍統帥,但他也無力保護自己的女兒,不能給女兒帶來倖免於難的希望,因爲神的旨意無人能加以反抗。於是,歐里庇得斯以熱烈緊張的抒情筆調,表述了伊菲革涅亞被作爲獻祭品的由來,是別人的罪惡落到了她身上,命運就是如此兇殘難以逃避。普里阿摩斯棄置他的嬰孩帕里斯的事件,帕里斯和女神們的裁判,海倫的被拐走,報復的希臘
聯軍在奧利斯的集結,一節一節地鍛成了運命金剛不破的鎖練,結果卻鎖住了無罪的伊菲革涅亞,這個束縛只有死才能解開。面對即將到來的不幸,伊菲革涅亞希望與特洛伊戰爭有關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但一切畢竟已經發生了,所以,她只有哀嘆:“人類真是多煩惱呀,命在旦夕的人,多煩惱呀!人們的命定要找着什麼的苦難”(281)。
  古希臘人敬畏天神,相信命運,但是更相信人的力量。雖然神的命運與人的命運是同形同構的,神諭所代表的命運具有超越一切的神祕色彩,是一種抽象的本質和超驗的邏輯,但同時神諭是可以被預知、被漠視、被抗拒和被驗證的。在被安排的命運和主動追求的慾望之間,古希臘人用自己豐富的生活體驗和大膽積極的創造精神,解釋着生活的複雜性和多變性。歐里庇得斯在他悲劇創作中對神諭經常是持懷疑態度的,他更相信人的力量和智慧。在伊菲革涅亞被獻祭這件事上,他繼承了傳統的表達,但更多的是還原了人物真實性的一面,借傳說中的故事,着力歌頌了伊菲革涅亞的高貴品質。
  當得知獻祭已是無法更改的必然,又看到阿喀琉斯爲保護自己而甘願犯衆怒,伊菲革涅亞審時度勢,冷靜而坦然地接受了現實——獻祭。悲劇的高潮是退場部分,希臘軍人叫嚷着要伊菲革涅亞獻祭,阿喀琉斯準備用劍來抵抗他們。但是,伊菲革涅亞已經克服了她最初的恐懼,平靜地審視眼前的情勢:“那偉大的希臘全都看着我,就只在我使船隻前進,……我的一死可以成就這一切,我的解救希臘的榮譽也將是有福的”(284)。她明白自己的死可以使全體希臘人的利益得以保全,而且已經有千萬個希臘人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險在戰場上拼殺,怎麼能爲了自己這一條性命的保存而使一切得以停止呢?同時,自己被獻祭是天神的旨意,一個凡人怎能違抗女神的意思?她勇於面對死亡,認識到了獻祭這件事情對希臘這個集體是有益的,對自己將來的影響也是積極的:“犧牲了我,去把特洛伊毀滅吧!這是我永久的紀念,這對於我就是子女,結婚與名聲了”(284)。這裏充分展示了一個女子的高尚情懷:當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發生衝突時,捨棄個人生命而保全集體利益。
  雖然,悲劇的結尾皆大歡喜,但也是作者借神力的干涉對伊菲革涅亞的另一種方式的讚頌:天神也被伊菲革涅亞的自我犧牲的高貴品質所感動,用一隻母鹿代替了她的獻祭,她本人則被天神接到了天上,和神仙們生活在一起。
  《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上演時,正值伯羅奔尼撒戰爭即將結束,歐里庇得斯目睹了戰爭給曾經民主安定的希臘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破壞。物質利益的追求,帶來了個人慾望的空前膨脹。“道德的原則無可避免地灌輸了進來,立刻便成爲腐化的開始,但是這種腐化的表現,……主觀性的原則展開在下賤的貪慾之中,造成了一種下賤的滅亡”(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223)。作爲以還原生活本來面目爲創作己任的歐里庇得斯,深刻認識到戰爭所造成的倫理秩序的破壞,《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一劇中,通過伊菲革涅亞獻祭這一倫理結的形成和破解,反映了古希臘特定時期英雄倫理、親情倫理等的內涵,也表達了對不同利益關係的認識。劇中阿伽門農等人的行爲說明,每個生命個體的存在,都有維護自身利益的必要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在個人利益與他者利益、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衝突時,不僅要意識到自身的需要、利益和幸福,而且要意識到他人的需要、利益和幸福,意識到集體的需要、利益和幸福。犧牲個人利益而維護他者和集體利益,是一種崇高的英雄行爲。只有人人成爲倫理秩序的自覺維護者,才能重整道德秩序,實現社會的和諧安寧。正如聶珍釗教授所指出的:“當文學不能讓我們分善惡、不能讓我們守規範,這種文學的價值是值得懷疑的”(11)。歐里庇得斯在《在奧利斯的伊菲革涅亞》中所表達的有關倫理意蘊及其啓示,不僅是當下的,而且是永恆的。